此物最相思——趣谈唐诗中的红豆
寄情于物是我国古诗中常用的一种表现手法,在众多的表现相思之情的诗作中,流传最广、最为人喜爱的当推王维的《相思》:
红豆生南国,春来发几枝?愿君多采撷,此物最相思。
王维此诗,宋人洪迈《万首唐人绝句》是题作《相思子》,《全唐诗》中则题为《相思》一名。那么诗中的红豆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植物呢?
红豆产于南方,主要分布在两广、云南、海南等地,属于藤本植物,春夏间开花,蝶形花冠,通常为红色或紫色,其果形体呈卵形,一端(约全体的四分之三)为鲜红色,一端(约全体的四分之一)为黑色,全体光泽如漆,令人喜爱。
关于红豆还有一个动人的故事呢,传说古代有一位女子,因丈夫不幸死一边地,悲伤不已,以至于哭于树下而死,化为红豆。于是人们就称这种红豆为“相思子”,因此,诗中多用它来表现相思之情。
王维的这首诗本是送给好友李龟年的,据说天宝之乱之后,李龟年流落江南,经常为人演唱这首诗,听者无不为之动容落泪。但是现在我们却通常用这首诗来表达男女之间的相恋相思之情。
在唐代,把红豆写入诗中的绝非王维一人,温庭筠也在自己的诗中不止一次地吟咏红豆。
如他的《锦城曲》中有两句就写到了红豆:“江头学种相思子,树成寄与望乡人。”这里的红豆成了诗人寄与远行之人作为纪念的礼物。
还有一首《新添声杨柳枝词》,是这样写的:井底点灯深烛伊,共郎长行莫围棋。玲珑骰子安红豆,入骨相思知不知?这是一首感人的男女爱恋的诗,诗中用红豆嵌在骰子中,比喻对对方入骨的相思之情。情深至此,也足以令人感叹不已了。
也许正是由于红豆所代表的那份朋友恋人间的相思恋之情,所以在唐代红豆还是众多富家闺秀们的闺中之物呢。真是:小小一颗相思豆,寄寓几多相思情!
“凭栏”与“倚楼”的意境美
古代文人墨客不管是壮山河之美,抒安邦之志,发思古之幽情;还是表闲愁遗恨,达相思之苦,大都“爱上层楼”。登高临远,天地悠悠,或喜或悲,自然一吐为快,从而为我们留下了许多声情并茂、动人心魄的诗词名句。而“凭栏”与“倚楼”也就成为诗人涉猎最多并且写得最有韵味的一种意境。这在词的芳草地里尤其茂盛。
一凭一倚,虽是两个细小的动作,但那动态、情态和心态委实是大相径庭,很值得品味的。凭则两手抚栏,直立远视,有慷慨悲凉之态,倚则身体重心全凭栏干依托,有娇弱无力之姿,词作家正是着眼于这两个动词,把“凭栏”与“倚楼”写得几乎是风情万种,仪态万端。
唐五代至宋初,因受题材和形式方面的制约,词多以婉约为主,“倚楼”就写得多了。如:
梳洗罢,独倚望江楼,过尽千帆皆不是,斜晖脉脉水悠悠,肠断白萍州。
——(唐)温庭筠《梦江南》
思悠悠,恨悠悠,恨到归时方始休,月明人倚楼。
——(唐)白居易《长相思》
细雨梦回鸡塞远,小楼吹彻玉笙寒,多少泪珠何限恨,倚栏干。
——(南唐)李煜《拟破浣溪沙》。
这三种“倚楼”,都是以思妇为题材,但依楼的时间、心境却不同,抒情也各有韵味。
《梦江南》把早起“独倚望江楼”的切迫企盼与“过尽千帆皆不是”的失望构成强烈反差,又以落日流水的静寂来反衬,肠断之痛令人不堪,以至后人称这首词为《花间集》之冠。
《长相思》是晚来依楼,曲折的水流把绵长的愁思延成缠绵的情韵,月光又映衬出相思女子的哀怨忧伤,虽着眼于“愁”、“恨”、“思”,写的却是“爱”,言简意丰,词浅味深。
《浣溪沙》则深夜“倚楼”,把边塞细雨、凄清的笙乐和“倚楼”人的泪珠交融起来,充满了感伤和哀怨,因无人倾诉,无人会意,只好“倚栏干”,结尾这三字有“说不尽之意”,把人物的凄苦、孤独、盼望与忧怨都包容进去了。
其实,这个时期南唐的冯延已“托儿女之辞,写君臣之事”,融合多种手法和自己的真实观察与体验,把倚楼人的情感写得别有一番风味,很受人们的推崇。
如《谒金门》:
风乍起,吹皱一池春水,闲引鸳鸯香径里,手捋红杏蕊。斗鸭栏干独倚、碧玉搔头斜坠。终日望君君不至,举头闻鹊喜。
以起兴入笔,写满怀心事的女子,无意于斗鸭取乐的热闹,独倚栏干,头发也懒得梳理,玉簪子歪斜欲坠,整日盼着“不至”的恋人,愁苦之态,哀怨之情,栩栩如生。但“举头闻鹊喜”却峰回路转,柳暗花明。俗语云:“喜鹊叫,佳人到”,该是“君”将至了吧。意境如此清丽含蓄,以至于冯延已的主子南唐中主李璟也生了妒意,发出话来:“风乍起,吹皱一池春水,干卿何事?”
又如《清平乐》:“黄昏独倚朱栏,西南新月眉弯。砌下落花风起,罗衣特地春寒。”用江南春景反衬人物内心的孤寂:那楼头新月,砌下落花,怎能不勾起独倚朱栏者的相思之情呢?最后一句更是“雅丽含蓄”,韵味无穷。
再如《鹊踏枝》:“泪眼倚楼频独语,双燕飞来,陌上相逢否?撩乱春愁如柳絮,悠悠梦里无寻处。”独自依楼,独自流泪,自言自语,已是无法排遣的愁苦,偏又有“双燕飞来”,更反衬出的内心孤苦无依,自然春愁如絮,随风而舞。如此清新的语言,高妙的写法,缠绵的情感,同时又暗藏“君臣之事”,使他的词余味无穷。北宋婉约词派的代表人物柳永,在许多写离别伤怀的漫词里更有不少“倚楼”的描写。如《八声苦州》:“想佳人……争知我,倚栏干处,正恁凝愁。”《蝶恋花》:“伫倚危楼风细细,望极春愁,黯黯生天际,草色烟光残照里,无言谁会凭栏意。”都写得痴情回荡,又缠绵悱恻,着实动人。
也许因为太多词人的渲染,写“闲情”、“春愁”;“思妇”、“离人”,总要凭栏倚楼,连虚怀若谷的政治家寇准,闲来弄笔,居然也变得儿女心肠,柔情似水了。
密约沉沉,离情杳杳,菱花尘满慵将照,倚楼无语欲销魂,长空黯淡连芳草。——《踏莎行》(菱花:指镜子,慵:懒)
约会已是遥遥无期,相思更是缠绵不断,哪来的心思去梳妆打扮呢?倚楼远眺,芳草连天,愁思如海。末一句的烘托渲染,更显婉丽凄恻。“无情末必真豪杰”,至高至远的胸怀,总是少不了至细至柔的情怀。
而宋代两位大文豪把“倚楼”写得更是愁思如海,九曲回肠。“黯乡魂,追旅思,夜夜除非,好梦留人睡,明月高楼休独倚,酒入愁肠,化作相思泪”(范仲淹《苏幕遮》)背井离乡之愁,贬谪去国之恨,通过动人月色的反衬,更增添了客愁的深长,无怪后人惊叹“铁石心肠之人亦出此销魂语”。
“寸寸柔肠,盈盈粉泪,楼高莫近危栏倚,平芜近处是春山,行人更在春山外”(欧阳修《踏莎行》情景交融,清丽缠绵,写得“极切极婉”、“极柔极厚”(唐生璋《唐宋词简释》)。
与“倚楼”的柔婉不同,“凭栏”则显慷慨激越之气,陈悲凉壮阔之情,这无论在婉约词还是豪放词里都有所表现。
独自莫凭栏,无限江山,别时容易见时难,流水落花春去也,天上人间。——(五代)李煜《浪淘沙》
天际征鸿,遥认行如缀,平生事,此时凝睇,谁会凭栏意?——(宋)王禹偁《点绛唇》
在奢靡中做了亡国奴的南唐后主李煜,终于有了为时已晚的悔意,面对无限江山易主,自己作阶下囚,寄人篱下,自然感伤万分。一句“莫凭栏”,实则时时“凭栏”,只是无力回天,徒留悲壮之气,空洒悲凉之泪。而王禹偁作为宋初诗文改革的先锋,胸怀大志,才华横溢,但仕途坎坷,怀才不遇,面对长空翱翔的鸿雁,感慨万端,有谁能会意自己的心志呢?一个“凭栏”既写出了壮怀激烈之心,又表现了无奈伤怀之意。
最能体现“凭栏”的慷慨壮烈之气的,还是岳飞的《满江红》和辛弃疾的《水龙吟》:
怒发冲冠凭栏处,潇潇雨歇,抬眼望,仰天长啸,壮怀激烈。
——《满江红》(节选)
落日楼头,断鸿声里,江南游子,把吴钩看了,栏干拍遍,无人会,登临意。
——《水龙吟》(节选)
这里作者把国家民族的责任感以及自己的渴盼充分融入词里,一个“冲冠凭栏”,一个“栏干拍遍”,尽显豪迈洒脱之态,慷慨悲凉之气,读来荡气回肠。
随着南宋王朝的日渐衰落,许多词人多发无奈之叹,“凭栏”都显伤怀悲凉。
如“第四桥边,拟共天随住,今何许?凭栏怀古,杨柳参差舞。”(姜夔《点绛唇》),怀古伤今,感慨万分,词境显得空灵而悲凉。
再如:“问苍天无语,华发奈山青。水涵空,栏干高处,送乱鸦斜日落渔汀,连呼酒,上琴台去,愁与云平。(吴文英《八声甘州》)如此“凭栏”,只剩下借酒浇愁,自我麻醉的份儿了。
总之,“凭栏”与“依楼”的意境汇集了深广的社会生活,蕴含了丰富的人物情感,交织着多样化的艺术手法,具有独特的审美情趣,总让人百读不厌,回味不倦。